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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閃電一擊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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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軍營時,已是深夜。但走到門口,卻聽得裏面仍是傳來一些聲音。

我和曹聞道、甄以寧在營門口跳下馬,兩個站崗的士兵過來牽馬,我道:“出什麽事了?怎麽還有人不休息?”

蛇人偷襲失敗後,今天也沒有再來攻城,因此前鋒營和狼兵都趁這個機會在休息,我也想不出有誰精力如此旺盛,這麽晚了還不睡。

一個士兵撇了撇嘴道:“是任將軍。他們那六十個人還在搬東西。”

我面色一沈,道:“為什麽不幫他們?任將軍一路上功勞甚大,難道你們還有門戶之見嗎?”

那士兵急道:“統制,不是的。我們也說要幫他搬,但任將軍不要我們搬,連民夫都不用,我們也沒辦法。”

任吉的部隊雖然暫由我指揮,但他畢竟是畢煒的直系,到了城中,我已沒辦法再指揮他了。雖然任吉那六十個人也安排在我營中,但他將自己幾個營帳隔開,不和前鋒營與狼兵雜處,我更沒想到他居然連忙都不要人幫。我看了看曹聞道和甄以寧,道:“走,我們去看看。”

任吉的軍營排在營盤的角上,可以說是營中之營。任吉正指揮著手下在擡東西。他們一共不過六十個人,三十架雷霆弩要從船上拆下,重新安裝,就夠他們忙半天了。我走到他們營門口,任吉已看到了我,放下手上的東西迎了上來,向我行了一禮道:“楚統制,你還不休息嗎?”

我看了看他們。他們那船人雖少,東西卻不少,正有兩個士兵擡了一個大箱子過來,小心翼翼地。我道:“任將軍,你為什麽不要人幫忙?”

任吉又行了一禮道:“楚統制,請不要多心。末將受畢將軍之命,這些雷霆弩務必要保管周全,絕不能落到旁人手中,因此不敢勞動貴軍。”

我有些不悅地道:“難道你還怕前鋒營和狼兵有內奸不成?”

“末將不敢。”任吉大概也聽到了我聲音中的不悅,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地道,“末將身為軍人,只以長官命令為重,請楚統制原諒。”

我也向他行了一禮後道:“既然如此,任將軍你忙吧。此番赴援,多虧任將軍出力,在此多謝了。”

他這樣的軍人有些死板,不知變通,但確是個好軍人。我剛要走,任吉忽然在我背後道:“楚統制!”

他的話中有些欲言又止之意。我轉過頭道:“任將軍還有事麽?”

任吉想了想道:“楚將軍,我聽說你與張員外是舊識,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帶來了平地雷。還望你將此事守密,不要外傳。這種武器越機密越好,否則走漏消息,只怕難收奇效。”

我笑了笑道:“知道了。”

走出一段,我低聲對曹聞道道:“任吉真是死板。武器守得再機密,蛇人已然身受,哪會不知道的。”

曹聞道看了看身後,小聲道:“楚將軍,難道任將軍是怕有蛇人內奸嗎?難道,蛇人真有內奸安排進來?”

在高鷲城時,高鐵沖之事他大概也不知道。我正想說蛇人會有內奸,甄以寧忽道:“其實,他是要瞞著二太子吧。”

甄以寧的聲音說得很輕,但我卻不由渾身一震。

甄以寧說得沒錯,任吉與其是怕消息走漏給蛇人,不如說是不想讓二太子知道他有這種威力極大的武器。我不由嘆了口氣,一時也說不出話來。本以為兩位太子雖然相爭,但對付蛇人時總該團結一致,看來這也只是我的一相情願。二太子問了我半天,任吉又要我不要把平地雷的消息傳出去,只怕都是基於兩位太子之爭。只怕,日後這兩方面的力量仍然會有摩擦的。

只是邵風觀到底是什麽態度?他是不是真的已與文侯決裂,投到二太子一方去了?

我看了看天。月亮圓圓的,清輝灑在路上,軍營中也不時傳出士兵的鼾聲,更添一分靜謐。但是在靜謐背後,似乎又有著萬丈暗潮湧動。

蛇人自從偷襲失敗後,行蹤一直很古怪,大多是圍而不攻,偶爾攻一次也是不勝即退,任吉把雷霆弩都裝到了箭樓上,用得也不多,平地雷更是用都沒用過。盡管守城越來越不吃力,但我仍然有些不安。和錢文義他們商議,都覺得蛇人該是用當初圍困高鷲城的故技。但高鷲城糧草甚少,圍城有利,東平城卻糧草充足,蛇人這種圍困實是毫無作用,難道這真的是蛇人首領決策錯誤嗎?

二十日這天,算來畢煒所帶大隊也該到了。這一日蛇人又是攻打了一陣便又退下,看著蛇人退去的背影,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。我把槍交給邊上的士兵,轉身對站在我身邊的曹聞道道:“曹將軍,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?”

曹聞道正在脫下頭盔,聽得我的話,他含含糊糊地道:“是有些怪。不過,蛇人是些生番,說不定真是想錯了。它們破了高鷲城後,只怕這辦法屢試不爽,又要用一次,也是說得通的。”

我搖了搖頭道:“不清楚。我想最好去向邵將軍說一說,要他小心,說不定蛇人會有什麽異動。”

曹聞道把頭盔脫下來了,他夾在腋下,看了看周圍的士兵,忽然道:“楚將軍,我真有些奇怪,以現在這支前鋒營的戰力來看,武侯當初的十萬大軍,實在不該只能守四十天的,東平城中只有四萬多人馬,現在可也守了那麽多天了。”

他並不是在問我,但是我也實在說不上來。戰場上的勝負,有時真是不可理喻,相去可能不過一線之微,武侯當初大概也不是沒有勝機,只是陰差陽錯才導致失敗。不過現在諸軍都恢覆了一些信心,這也並不是壞事。

我把重甲脫掉,又披上了外袍,道:“曹將軍,你讓人通知一下三統領,好生約束,我去見過邵將軍和二太子就來。”

前鋒營這些天抽空進行訓練。這一千多人論戰力,實不遜於任何一支強兵,但由於是拼湊成軍,各部的磨合很成問題。我在訓練諸軍時便想,若是有吳萬齡在此,實在可以事半功倍。論弓馬刀槍,吳萬齡沒有一樣出色,不過他整頓軍紀實在很有一套。這些天我自己統兵,每天研讀那半部《勝兵策》,才知道練兵之時,軍紀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單兵的戰力更重要。一隊尋常士兵,紀律謹嚴,整體戰力便遠不止單兵戰力的相加。以前,不論是武侯還是沈西平,這一點都有所忽視,所以當初龍鱗軍雖然攻擊力可謂天下第一,終究比不上紀律較為嚴明的前鋒營。

我跳上馬,向邵風觀的中軍走去。一場戰鬥結束,城上士兵正在換崗,不論是二太子的援軍還是邵風觀的守軍,他們的秩序也都很是整飭,看來,他們一樣也發現了軍紀的重要。

到了邵風觀的營前,我跳下來,讓門口的護兵通過名,跟著他進去。剛進營,卻聽得二太子的聲音道:“楚將軍來了?正好。”

二太子也在?我入內才發現二太子和邵風觀兩人正坐在案前,面前放著酒杯,好像正在議事。我跪下來行了一禮,參見過後道:“殿下,邵將軍,楚休紅有事相稟。”

邵風觀也不知為什麽,似乎一直都有意避開我,我這般一說,他端著酒杯也沒說什麽,二太子卻道:“楚將軍,有什麽事麽?”

“殿下,邵將軍,蛇人圍城已久,攻勢卻不強,末將以為,其中可能有詐。”

邵風觀手微微一抖,放下杯子,看著我道:“楚將軍,何以見得?”

“末將當初跟隨武侯大人守禦高鷲城,那時的蛇人也是如此,每當攻城不利便又退下,直到後來有大批蛇人助攻,使城中十萬大軍全軍覆沒,我怕蛇人會重施故技。”

邵風觀看著那杯子,喃喃道:“若真是如此,倒是好辦了,蛇人這趟定然失算,就怕它們打的不是這個主意。”

二太子在一邊笑道:“楚將軍這是多慮了。高鷲城四面皆是平野,孤立無援,蛇人的圍攻方能奏效。東平城卻有東陽城為掎角之勢,又有補給從水路運來,蛇人再圍個兩三年,也攻不下來的。”

我擡起頭道:“二太子明察。但末將擔心,蛇人本意,實不在攻取東平城,而是借機將我大軍牽制此處,主力卻在掃蕩南方諸行省,那又如何是好?”

二太子還沒說什麽,邵風觀的手又是一動,連那酒杯也打翻了。他有點失態地站起來道:“楚將軍,你也這麽想?”

這時我才註意到,我這話一出口,連二太子的臉色也有些變。我橫了橫心道:“末將以為,蛇人這等妖物,以一支孤軍直指大江邊的東平城,實在有些令人費解。蛇人縱然為數眾多,終究沒有人多,但大江以南諸省自蒼月公叛亂以來,已無在編之軍,蛇人若要鞏固後方,首先是不讓我們的大軍南下,而後掃清南方諸省,然後再集結大軍攻城。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,故蛇人有意來犯東平城,使得帝君全力註意東平城安危,我想,只怕現在蛇人的主力實際已分散在南方諸省,並不在此處。”

我剛說完,邵風觀猛地一拍桌案,站了起來,一把抓住我的肩頭。我嚇了一跳,只道自己的話有什麽得罪之處,沒想到他抓著我的肩把我提起來,扭頭對二太子道:“殿下,楚將軍與我不謀而合,你還有疑義嗎?”

二太子卻仍是坐著,拿起了他的杯子,有些茫然地看著前面道:“此事幹系太大,我一身罵名事小,一旦估計錯誤,那後果不堪設想。邵將軍,你還是坐下來再說說。”他轉過頭又對我道,“楚將軍,你也來坐坐吧。呵呵,這些天來,你還是第一個來與我們說明此事的。你軍銜不高,膽子倒也不小。”

我忙不疊又跪下來道:“楚休紅自知官卑職小,實是冒犯。但這些事如骨鯁在喉,不吐不快,還望殿下與邵將軍恕罪。”

邵風觀拍拍我的肩道:“何罪之有,若是被蛇人攻破城池,什麽軍銜,全要成了蛇人肚子裏的一堆肉。楚將軍,你倒有些貨拿出來,我也小覷你了。”

他這話說得有些露骨,似乎在說二太子也是肚裏空空的人物,二太子在一邊有些不悅地道:“邵將軍,坐吧。”

邵風觀這才有些惶恐,行了一禮道:“殿下,請恕末將失禮。”

他雖是東平城主將,但他與二太子相比,地位實在有天壤之別。以前和邵風觀沒見過幾次,今天才算面對面地坐到一起。邵風觀相貌也平平,略有幾根胡須,不像鄧滄瀾那樣一派清雅的儒將之風,也不像畢煒那樣一副雷厲風行的勇將風範,很是平凡。這大概也是他不為文侯所喜,終於與文侯反目之由吧。想到這兒,我倒有些得意。文侯對我印象不差,大概我也屬於相貌俊朗的那一種。

二太子等我坐下來,讓人給我添個酒杯後道:“楚將軍,方才你說南方諸省已無成編之軍,此話尚有紕漏。南方諸省,還有一支力量頗為可觀的成制之軍,只是現在消息不通,不知到底如何了。”

我道:“殿下所言,必是指五羊城主的兩萬私兵吧?”

五羊城的地位頗為特殊,雖然五羊城主無官無職,卻擁有兩萬私兵。聽說五羊城因為靠海,那私兵大多是水軍,雖然不屬官軍,不太被帝國諸軍看得起,但私底下傳說,那兩萬私兵裝備精良,力量非同小可,所以蒼月公反叛時,五羊城主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,蒼月公也靜觀其變,任其自然。只是那私兵的力量到底如何,就不知底細了。

二太子道:“正是。方才我與邵將軍正在猜測五羊城主到底是何居心,是不是仍然如蒼月公起事時一般,五羊城保持中立,還是已經被蛇人破城,城中大小盡遭屠戮,已無孑遺。”

我正想說大概仍是保持中立,因為五羊城主曾派鄭昭為使與文侯取得聯系。但文侯卻又有殺鄭昭之心,不知出了這事後,五羊城主是不是仍能保持中立了,所以話到嘴邊,仍是沒有說。二太子也沒有註意我的欲言又止,仍道:“可惜斥堠也沒消息,實在不知五羊城主心意。”

我插嘴道:“殿下,蛇人至今未用大軍來攻東平城,是不是可以說南部諸省尚未全部落到它們手中?”

鄭昭抵達帝都,不過是幾天前的事,他是從城西逃出城去的,路途更遠,現在肯定還沒到五羊城。何況那次鄭昭制住了我,但卻並沒有殺我洩憤,看來五羊城主是不會決定與帝國決裂的,蛇人與蒼月公到底不同。

二太子點了點頭道:“有理。”

他端起酒杯,突然嘆了口氣道:“天降浩劫,生靈塗炭,唉,這世界真不知何時是個頭。”

他的話很平和,然而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一陣感激。那些大臣名將一個個說起戰事時,總說是要讓帝國金甌無缺,好像在戰爭中死掉再多的百姓都是應該的。二太子自己也是儲君,卻說出這樣的話,真有些讓我意外地感動。

邵風觀把酒杯放到嘴邊,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,大聲道:“殿下,天壽節在即,末將所議,不知殿下定了沒有?”

我不知道邵風觀提出了什麽建議,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邵風觀,但邵風觀根本不理睬我,只是看著二太子。二太子也將酒杯端起來喝了一口,忽然一掌往案頭一拍,道:“立刻招集諸將商議此事。”

二太子說完,大概見我在一邊茫然地樣子,笑了笑道:“楚將軍,你也不知道吧,邵將軍提議,從城中發兵,去攻打蛇人。”

要去攻打蛇人!這個計劃讓人駭了一跳。在高鷲城中,自沈西平戰死後,武侯也從來沒有這等想法。蛇人的攻擊力太強了,沒人有那麽大膽狂妄,便是那時的殺生王柴勝相,自從與蛇人正面交戰後,也沒有再敢說要派兵進攻之事,每個人都覺得與蛇人的戰事只能以守禦為主。東平城被圍後,一直都是閉門堅守,我沒料到邵風觀到此時卻有如此驚人的提議,不由驚道:“二太子,此事尚待從長計議……”

二太子笑了笑道:“正是要商議此事。”

他沒再理我,拍了拍手,一個護兵進來跪下道:“殿下。”

二太子從身邊摸出一支令牌擲下道:“立刻召集各軍領軍將官到此處議事,另外叫人在這裏擺好座位。”

那護兵接令出去了,二太子又端起一杯酒笑了笑道:“楚將軍,你坐到下面去吧。”

議事時,我這麽個下將軍自然沒資格坐到二太子和邵風觀身邊。我心知此時說也沒用,站起身默然行了一禮,走到後面去。這時幾個護兵進來整理座位,我在角上揀了個和我身份相符的座位坐了下來。邵風觀的行營甚大,坐個幾十個人自然不在話下,不過二太子說的是各軍領軍將官,現在我倒也算一個。要是畢煒所率大軍到了,大概我就沒資格再來參加了吧。

城中現在有大約四萬多人,來參與軍機會議的都是千夫長以上的將官。邵風觀的駐軍在東平城有一萬三四千,還有四五千駐在東陽城,那兒的軍官現在沒辦法過來,前來議事的只是東平城中的十幾個千夫長,加上二太子的二十個千夫長,到齊時,營中已滿滿坐了三十多人。路恭行來得甚早,他進來後向二太子行過禮,見我坐在角上,過來坐到我邊上,小聲道:“楚將軍,你早來了?”

路恭行一直是我長官,現在軍銜也比我高一級,我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禮道:“路將軍,你坐吧。”

路恭行坐下後,小聲道:“你可知道要商議什麽事嗎?”

我小聲道:“邵將軍準備派兵去攻蛇人。”

我的聲音很小,路恭行卻身上一震,像是嚇了一跳,他道:“真的嗎?這麽急?”

我點了點頭,也沒說完。路恭行喃喃道:“果然有這樣的決定,怪不得二太子這幾天都命我加緊訓練騎軍。”

我還想說什麽,卻聽得二太子道:“既然人已到齊,那便開始吧。”

二太子站起身,掃視了我們一眼,大聲道:“東平城堅守至今,正好是三十三天。這三十三天裏,諸位戮力同心,共赴患難,為國盡忠,東平城至今堅如磐石,都是倚仗在座諸位之力。”

他的聲音很平和,但聲音很響亮,每字每句都聽得清清楚楚。我卻不由有些臉紅,因為二太子所說“倚仗在座諸位之力”,那是連我也算在內的,只是守禦東平城,我實在沒出什麽大力。二太子這話讓我大為汗顏。

二太子又道:“然這些天來,城中坐擁雄兵,株守不出,縱然蛇人攻不破此城,我軍也難以取勝。邵將軍先前與我商議,時至今日,已有必要出城一戰,反守為攻,方能取得勝利,諸位以為如何?”

我聽得有點茫茫然,看了看邊上的路恭行,卻突然發現他的嘴角有一絲訕笑,似是譏諷什麽。我心頭一動,小聲道:“路將軍,其實等畢煒將軍援軍到了再議此事也不遲。”

路恭行沒有轉過頭來,嘴角只是略微一動,輕聲道:“那時便遲了。”

這話本就在我預料之中了,但原本我還在懷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但作為二太子重要將領的路恭行也這麽說,自然我所料不差。二太子這麽急要出城求戰,正是要趕在畢煒援軍之前,那自是不想讓畢煒的援軍分功。看來,邵風觀確實是轉向二太子一方,才會提出此議的。

二太子說什麽天降浩劫,生靈塗炭,我覺得他頗有仁者之心,但是現在卻覺得二太子也有其言而無其行,在他心目中,士兵的性命實不及這一場大功勞重要。現在出城攻敵,就算能勝,損失也大,但是二太子根本沒想到這些,也許是不去想。他大概認為,太子一系的畢煒援軍一到,再提出此議,那功勞反倒成了畢煒的了,不如現在趁畢煒未到便冒險出擊,僥幸成功後,便成全了他一戰功成之名,先前東平城守軍全軍覆沒的罪名也可以洗刷得幹幹凈凈了。接下去,二太子名列的第二儲君更上層樓,與太子的第一儲君換換位,那也更多幾分把握。

想到這裏,我不禁對邵風觀有些怒意。二太子雖然號稱熟讀兵書,但他一直沒有真正上過戰陣。邵風觀名列“地火水風”四將之一,久經戰陣,自然明白輕重緩急,但他怎麽能提出這樣冒險的提議來投二太子所好?他難道真的是把士兵的性命當兒戲嗎?

我離二太子的座位有些遠,看過去,坐在二太子下手的邵風觀神色也多少有些異樣。也許,他知道這樣的計劃太過冒險,也在自責吧。但是他明知此議可行性太低,仍要提出,真不知他安的什麽心。這次行動勝利了還好,若是失敗,二太子最多因決策失誤而削去儲君之位,但邵風觀只怕會性命不保了。

看著邵風觀,我突然想到先前邵風觀問二太子到底有沒有想好,那麽看來,我求見邵風觀時,二太子也正在考慮此事的可行性,那麽,只怕是我在這時進來說什麽蛇人在後方掃清帝國殘餘力量,才使二太子決心采納此議了?

我不免有些哭笑不得。二太子最後決定出擊,看來我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那麽,如果這次出擊再像當時沈西平那樣敗北,我是不是會被當成敗北的首犯?

正想著,卻聽二太子在提我的名字,我一下豎起了耳朵,只聽他道:“新近來援的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將軍亦向我進言,有謂蛇人困守不攻,定有深意。此言看來不錯,若我軍再株守不出,只怕會貽誤戰機,使蛇人得以做大,那更將不可收拾。當務之急,我軍必要出兵攻擊,以戰果為天壽節獻上一份厚禮!”

他說到後來,聲音越來越響。我想起太子的口才也頗為了得,他們兄弟兩個縱然大有不同,在言辭上倒是相頡相頏,不分上下,帳中諸軍這時同時站起,大聲道:“末將等願同蛇人決一死戰!”

帳中的氣氛已被二太子煽動起來了,一個個都交頭接耳地說著,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一副悲壯的神情。在他們想來,現在和蛇人的戰事是到了最後關頭,這一仗就算戰死,也是值得的。

邵風觀所定計策是以趁夜將三千騎軍分為兩隊一同沖鋒,進入蛇人營中後再兵分左右,從蛇人營兩方沖出。與以前不同的是,這次步兵只是在陣後接應,不參加沖鋒,這樣騎軍可以充分發揮機動靈活的特性。三千騎軍,要說取得多大的戰果,那自是妄想,但是蛇人動作不快,尋常都要以戰車代步,騎軍不與蛇人纏鬥,只負責沖營,到營中後又四處放火,一旦得手便馬上撤回。這是《行軍七要》中所說的“鐵騎沖營,疾風突進,以亂敵心”之策,平心而論,這個計劃並非全不可行,如果計劃周詳,實行時又能順利,倒是可以取得一次小勝的。和戰果相比,一旦主動出擊也能取勝,那麽守城軍的士氣便能大大提高,而更大的好處便是二太子能立下一場足以大吹一番的功勞。與預計戰果相比,後一個原因對二太子的誘惑力更大吧。

我默想著這計劃,想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。從二太子所說的來看,邵風觀計劃得面面俱到,滴水不漏,並沒有可指摘的,可是我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。我知道計劃歸計劃,實施起來未必能像想的一樣順利,真正到了戰場上,瞬息萬變,根本不會按兵法去硬套。像計劃中那三千騎軍要一同沖入,到營中再分開,在蛇人營中形成剪刀股一樣的陣勢,左右各殺一圈後再聚攏沖回,可一旦到了蛇人營中,兩邊這兩支騎軍未必能步調一致,如果一邊被蛇人攔住,進攻受挫,那就勢必使得另一支騎軍成為孤軍,而步兵只擔任壓陣,蛇人便能將兩邊各個擊破,這三千人只怕要全軍覆沒在蛇人營中了。只是現在諸軍士氣如此高昂法,我要是提出這樣的異議,恐怕會被認為是自挫銳氣,我張了張嘴,終於沒有說出口。

等營中靜了下來,路恭行忽然站起來道:“殿下,末將有一事不明。計劃中,兩支騎軍齊頭並進,可以在蛇人營門口會合,但若是蛇人主攻左右任一支騎軍,將兩軍分開,豈不是被它們各個擊破?”

我不禁暗自一擊掌。路恭行說的,正是我所擔心而不敢提的。路恭行是二太子的副將,由他來提,二太子想來也不至於震怒,說不定也會再想一想。

二太子還沒說話,邵風觀道:“路將軍,兵法有雲:‘謀定而後動,戰則不怠’。城中騎軍自圍城以來,一直無用武之地,正如利刃發硎,急盼一用,而蛇人只道我軍不敢出城交戰,正是驕兵不可攻,此時出擊,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方,一旦錯過,也太過可惜。而我方援軍入城後,蛇人定會加強戒備,那時此計便無法再用了。”

路恭行道:“現在城中只有不足四萬士兵,分出三千冒如此大險,實為不智。殿下,末將以為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。”

聽他這般說,我不禁暗自嘆氣。

路恭行深通兵法,但他是兵部尚書之子,大概一輩子還沒有嘗過別人給他下圈套的滋味,邵風觀這般在話中設個陷阱便乖乖跳下去了。邵風觀說話有些無所顧忌,但我發現他的談鋒頗為銳利,最後那句話說得堂皇之至,也頗可自圓其說。事實也確實如此,一旦畢煒援軍到來,蛇人一定會加強戒備的,而現在多少有些松懈。只是這話是以這次攻擊能夠取勝為前提,路恭行會落入圈套,於是讓人覺得爭的是等援軍來後再出擊還是現在出擊為好的事了。這事二太子又是讚成了,路恭行這麽說,就像是和二太子作對,恐怕反倒把二太子最後一絲猶豫也打消了。

果然,二太子道:“路將軍,兩軍相遇勇者勝,你也不必太過謹慎,以致貽誤戰機。不過路將軍所說亦可參考,此事宜早不宜遲,必要由一支精兵擔任。”

他向下看了一眼,那些將領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,卻聽得二太子道:“前鋒營楚休紅將軍!”

聽到二太子叫我,我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出列跪倒在地道:“末將楚休紅聽令。”

“前鋒營中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,且大半為騎軍,左沖鋒軍便由楚將軍你擔任了。”

我低下頭道:“遵命。”話說出口,心頭卻不由一陣驚慌。

從各營的組成來看,東平城地處大江南岸,這地方土質疏松,不適馬匹奔跑,東平城中守軍並不擅長騎兵,所以邵風觀才會獻這等計策,他也算定了沖鋒的不會是他的部下。而前鋒營是南征軍逃回來的,南征軍在蛇人最後的攻擊下,連步軍第一的銳步營也一個都逃不出來,逃回的大部是騎兵,從二太子的角度看,這樣的任務也的確只有前鋒營最為適合。我剛答了兩個字,馬上又道:“只是末將有一事相稟,此番赴援東平城,我軍是坐船而來,三千人雖多是騎軍,但戰馬一匹也沒帶。”

二太子道:“此事楚將軍不必擔心,東平城有戰馬五千匹,這些天來無用武之地,正好用於此事。另外,此戰的右沖鋒軍,由我親自統領。”

他這話一出口,路恭行已“啊”地失聲叫了出來,他走出隊列跪到我身邊道:“殿下,您千金之軀,末將以為由殿下直接統兵沖鋒,那是萬萬不可。”

二太子喝道:“我為一軍將領,必當身先士卒,不畏刀槍,又有何不可?路將軍你退下了。”

路恭行卻根本不退,擡起頭道:“殿下,末將以為,殿下當運籌帷幄,發布號令,萬萬不可以身涉險。”

二太子的眉頭皺了起來,鼻翼也有些抽動,喝道:“路將軍,你是說本王要親自沖鋒,那是有勇無謀了?”

“末將不敢。但末將受帝君之命輔佐殿下,此話不得不說。殿下,您萬萬不可親自上陣,此事還是交付智勇皆備之將擔當。”

二太子長長呼出一口氣,叫道:“路恭行,你是說本王智勇皆不備了?”

他的聲音很是響亮,而且直呼路恭行之名,看來是真有些生氣了。二太子大概熟讀兵書,自負知兵,又年輕氣盛,路恭行堅持己見,自是很讓他氣惱,話語間也不客氣了。但路恭行仍是不卑不亢道:“殿下,末將不敢無禮。但末將當初隨武侯南征,轉戰數千裏,以武侯之能,亦從未披甲上陣。何況,為將之道,有鬥將,有策將,殿下身負指揮三軍的重任,這遠比親率一軍沖鋒重要得多,還望殿下三思。”

二太子瞪了他一眼,卻也說不出話來。武侯當初是太子少保,也教過二太子兵法,二太子再狂妄,也不敢覺得現在比武侯還強,至少在人前不會這麽說的。半晌,他才吐了一口氣,道:“好吧。卞真!”

從邊上走過一個將領來跪到我們身邊道:“末將下將軍卞真聽令。”

“卞將軍,由你統率右沖鋒軍,與楚將軍聯手攻敵。事不宜遲,兩位將軍速去點齊軍馬準備。”

說完,他一拂袖,大聲道:“其餘將領,除輪直守城的以外,其餘人等隨我壓陣。此戰必要成功,不許失敗。”

我暗自嘆息,卻一句也不敢說。原本我對二太子頗為期待,但看來,二太子實在還是個莽撞少年,太易沖動。現在,只能希望邵風觀這個計劃訂得完善些,能夠順利完成。

回到營中,天也快要黑了。此事太急,我馬上召集前鋒營的錢文義、楊易、邢鐵風三統領說明此事。他們先為這計劃大為咂舌,但也覺得這計劃頗為嚴密,該不會出大亂子,特別是邢鐵風,頗為躍躍欲試。見他們如此,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,不然倒顯得我在怯戰。

我們馬上去點齊士兵,準備去將馬牽來練練熟,剛出帳篷,卻見陶昌時沖過來,一到我跟前,猛地跪下來道:“楚統制,聽說你們要去攻蛇人陣營?”

我扶起他道:“陶將軍,你怎的知道?”

“方才聽得傳令兵如此說。楚統制,陶某願充前鋒,由統制驅策。”

我沈吟了一下,道:“這樣也好,陶將軍,請你點兩百人,暫時充入前鋒營。”前鋒營只有一千三百餘人,按邵風觀的計劃,是兩支沖鋒軍各要一千五百人,還少了兩百。我本來就想再從狼兵中抽兩百人助戰,還怕陶昌時不同意,既然由他自己提出來,那便正好。他聽得我答應了,臉上登時現出一片喜色,行了個大禮道:“多謝,我馬上去點人馬。”

東平城的軍馬都圈養在城東。東平城占地甚大,五千匹軍馬卻也占了很大一塊草料場,我帶著一千五百人來到馬場,正碰到那卞真率軍出來。他和我一樣,也是下將軍,恐怕是二太子麾下的要將。他看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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